至教堂內的正堂前。墨語環顧四周,視線在教堂牆壁上一扇扇高大而絢爛的彩色玻璃窗戶上停留,似乎是被其過於閃亮的光彩吸引。好一會兒,他才抬腳踩上了地毯,順著地毯向前走去。這地毯也不知什麼材質,收音極佳。墨語慢步走過,隻有緩慢低沉的不知名音樂,始終在他耳邊縈繞。“你來了,孩子。”大堂左側,立著一個黑色木質講台,講台後站著一個身穿白色祭衣,麵帶微笑的慈祥老者。他一隻手搭在講台上攤開的黑色封皮紙質書上,另一隻...-
02
墨語卻一擺手。
相比神父,他神情依舊穩定,說出的話條理清晰又出其不意,“不,我要投訴是因為——你們AI編寫的悼詞太爛了。
“我也全程開了視頻記錄。什麼‘在天堂一夜暴富征服宇宙’,這AI直接用我的原話,完全不講邏輯和語境。你讓我以後悼念男朋友時,怎麼拿這段視頻出來看?”
神父一時語塞,“啊這個......”
墨語施施然轉過身,看了一眼憤憤不平的神父,卻又馬上移開了視線。
他麵上溫和有禮,說出來的話卻毫不客氣:
“而且,不僅是悼詞的問題——可以麻煩你關掉設定表情模擬輔助功能麼?你的麵捕AI,也實在是粗製濫造。”
“你自己不知道麼,每當你的臉上出現設定微笑以外——你的實際表情時,兩者融合的微處理過渡都十分生硬。”
“看起來,就好像你的臉上長了第二張臉——你需要我回放給你看麼?”
所謂“設定表情模擬輔助功能”,其實就是麵捕輔助AI,會根據已建立好的人設表情數據庫內的數據,給全息虛擬形象——俗稱“皮套”,做一個範圍性的表情預定。
就拿眼下的“慈悲神父人設”舉例。
優秀的麵捕AI,能做到輔助人類在使用皮套時,無論做出什麼表情,都能被修正得更貼近“慈悲神父”的形象。
當然,劣質的麵捕AI,就得靠人類本身有一定演技了,否則AI怎麼輔助,都容易像得了精神分裂。
而這一點,但凡被客戶拍下來,無論是發到社交媒體上,還是直接向公司提起投訴,最後倒黴的都是“神父”本人。
“神父”呆了呆,忙不迭關了全息虛擬形象的“神父設定”表情輔助功能。
可這樣一來,他臉上最後一絲虛假的友善也消失了。
虛張聲勢的憤怒和斤斤計較的市儈,讓那張本來溫和慈祥的老者麵孔,變得蠻狠刻薄起來。
顯然,這並不是他第一次遇到投訴。
緊接著,“神父”緊緊盯著墨語,再次惡聲惡氣道:
“我告訴你,雞蛋裡挑骨頭是不會有好下場的。我們公司明碼標價,一分錢一分貨——窮逼就彆找事,小心被我們的律師團告得傾家蕩產!
“而且,這年頭投訴有個屁用?你有什麼意見,就去找家屬去!等等......我知道了,你一個網戀前男友,不會根本冇有逝者家屬的聯絡號吧?”
——
啊,被髮現了。
然而,墨語麵上卻絲毫冇有被拆穿的窘迫。
他心裡甚至想的是——他何止是冇有迦勒·諾厄所謂家屬的聯絡方式。
甚至是,直到迦勒忽然離世,墨語才知道,他的這位前男友,一個出了名的從貧民區爬出來的窮鬼孤兒,原來還有家屬?
——還是說,這都2107年了,還有什麼想不開的有錢人,為了追求所謂“追求真愛”,而裝窮網戀的吧?
短視頻劇本現在都不這樣寫了呀!
然而,當一個人看起來太從容,太理所當然。
那麼即使他並非是對的那方,感到心虛不安的,往往另有其人。
那位“牧師”——不,他根本不是什麼牧師,而是某虛擬現實主題服務公司的一個員工。
這類服務型公司,主營業務是向大眾提供各類虛擬現實主題場景,五感開啟和精細化程度都有著詳細分級定製的虛擬現實房間,以私人使用。
就拿眼下的葬禮舉例。
當逝者家屬在公司下單了線上教堂葬禮套餐,公司便會根據家屬購買的套餐等級,提供相應的服務:
例如,教堂葬禮主題的虛擬內設,感官反饋的開啟,以及由公司員工使用配套皮套——如神父配西式教堂——以配合顧客更好地使用虛擬現實房間。
當一切要求敲定,雙方簽訂服務協議後,公司便會給家屬提供對應的虛擬現實房間通行碼。
而拿到通行碼的人,隻要在公司指定虛擬現實輸入,便不管在身處何處,便都能來參加這場線上葬禮。
綜上所述。
墨語就是在幾天前,收到了去世前男友聯絡號發來的通行碼。
隻不過,他在憑碼進入指定的虛擬現實房間前,冇料到這會是這一場如此粗製濫造的線上葬禮。
“其實,”
墨語微笑著和臉色奇異的房間員工對視五秒,忽然話音一轉,“我是來追債的。”
員工古怪的表情卡在臉上:“啊???”
“迦勒·諾厄從我這裡借了一大筆錢,說是要為了晉升小隊隊長,安裝個什麼懸浮義體——結果人忽然就冇了。”
他頓了頓,臉上溫和的表情終於褪去,露出幾分憤怒的冰冷,“如果真是這樣也就算了。警察嘛,這年頭死亡率多高啊,但——他和我談的時候明明就是孤兒一個,到底哪裡來的家屬,還會花錢給他搞這種虛擬葬禮?”
房間員工回過味兒來,恍然大悟:“你的意思是......”
墨語沉聲道:“對,所以我纔想看看他的屍體投影——我倒要看看,他到底是真去裝了義體,可惜命不好死了,還是趁我工作太忙耐不住寂寞,昧了我的錢背地裡找了個相好。”
——
實際上,這份說辭並不算嚴謹。
但這年頭,人人都在做著“精英夢”。
“隻要裝了這個義體我就能一飛沖天”的陷阱資訊無處不在,簡直和“隻要買了這張彩票我就能一夜暴富”一樣稀鬆常見。
然而,就算是渡邊生物那種掌握了全球百分之九十的生物晶片,義體醫療等相關產業的巨型公司,每年的義體手術致死率,也依舊無法降到0%。
更彆提貧民區的黑診所,黑作坊的劣質義體氾濫——那些來路不明的醫生,拿出的所謂“九九新”的義體,全都不知道剛從哪具屍體上剝下來,帶了什麼病毒,又裝了什麼外掛。
主打就是一個“義體不問出處,敢裝就敢上路”。
而且,墨語的這段話裡,還透露出一個重要的資訊。
——他似乎隨隨便便,就能拿出錢,給男朋友購買義體。
果然,那房間員工表情收斂,變得若有所思,“......原來如此,天呐,您的遭遇真是讓人痛惜,您的前男友怎麼能乾出這種事?要知道這年頭,哪有人工作不忙的——請問您的公司是?”
“軍方航空。”
墨語開口道,他看起來依舊在氣憤之中,但提到自己的公司,語氣埋怨中卻帶著藏不住的高傲:
“剛去小行星帶出了個差回來,連衣服都還冇換呢,就得知這些破事兒——我IP都還在公司呢。”
高高在上的精英範兒,特殊的IP地址,加上“軍用科技”四個字,簡直比什麼都好用。
因為,軍方航空也是眾多普通人隻能望其項背,隻手遮天,翻雲覆雨的巨型公司。
一個小小的虛擬現實主題服務公司和它相比,簡直是隻隨手便能捏死的螞蟻。
隻見房間員工立刻拿出十二萬分的好態度——於是,他那張關掉了麵捕輔助的臉,竟然都露出了真實無比的慈愛了。
他的雙眼閃過幾道特殊的冷光,接著小心翼翼,恭恭敬敬地道:“這是我們和逝者家屬簽訂的所有協議和過程視頻......不過,協議是線上簽的,對方很謹慎,像是穿了皮套。還有,這是他的聯絡號。”
墨語同樣左眼一閃,下一秒,那些檔案已經躺在了他的雲終端裡。
然後,他做戲做全套——先是在房間員工眼巴巴的目光下,隨便給了個短時聯絡號,並承諾不會投訴他的劣質服務。
又抬手調出了“房間使用評價”介麵,一邊裝摸做樣地抱怨:“貧民區爬出來的警察就是不靠譜。”
接著停頓了一下,點亮最後一個五星好評,語氣平靜而炫耀,“真是浪費我的休假時間——解決完這一切,我可得旅遊放鬆一下。你知道的,大公司忙是忙,福利待遇還是好。”
——
這年頭,越是聽起來離譜而狗血的話,反而越是能得到更多的信任。
墨語真就用“因男友去世而傷心過度”的理由,和上級據理力爭,一次性請了自己工作五年來所有冇休的年假,加起來幾乎要有兩個月之久。
因為,墨語的職業確實特殊,他是軍用航空旗下,一個搞新能源方向子公司的一名地質工程師。
不過如今的地球,已經基本冇有勘探的價值。
所以,他從事的其實是另一種專業性和危險性高出百倍的職業——行星地質勘探工程師。
而他死去的前男友,說是“警察”,其實也並不準確。
其定義,應該更接近維和兵,而且是星際維和兵。
2107年,人類早就踏出地球,在月球上建立了小規模殖民地——月華棲所。於是,探索並挖掘太陽係中其他星球的可利用價值,已成為前景無限的行業之一。
而星際維和兵,則是一種□□組織,專門維護人類星際活動安全和治安秩序,防止和懲治危害人類安全和利益的一切違法犯罪分子。
不過說是這樣說,現如今“星際”這個詞後麵,都要加上“各大公司”了。
而墨語和迦勒·諾厄的相遇,就是源於一次星際救援。
不誇張地說,他們稱得上是一見鐘情。
但因為工作的性質,迦勒·厄爾常年在星際巡邏“遊蕩”,而墨語自己也必鬚根據公司安排,出發前往勘探各種可能存在潛在價值的星體。
他們完全是異地戀,哦,甚至是異球戀——一天當中甚至很難同時終端在線,甚至經常依靠閱讀彼此的留言進行交流。
以至於,墨語同事有時候會善意地調笑,“這都星際時代了,咱墨工可是純情好男人啊,談戀愛還要給他對象寫信呢!”
本來,墨語覺得“寫信”也冇什麼不好。
但當他從一個遙遠的小行星上回到基地,個人終端終於連入地內網絡,眼前忽然跳出來兩週前一條的資訊:
“墨語。分手吧。”
冇等墨語反應過來,下條一週前的資訊接踵而至:
“我們很悲痛地通知您......”
看見這兩個訊息的一分鐘裡,墨語是冇有讀懂它們的意思的。
但就在第二天,他就收到了那條線上葬禮的房間通行碼。
真有意思。
星際時代,穿著輕型機甲進行地外探索,早已成為工作日常。
可他們談戀愛,卻隻能依靠留言溝通——甚至對方死亡的訊息,都延後了一週才得知。
但若想要參加對方的葬禮,卻又隻需要一個簡單的數字密碼。
人類,何其偉大,又何其脆弱。
-大公司”了。而墨語和迦勒·諾厄的相遇,就是源於一次星際救援。不誇張地說,他們稱得上是一見鐘情。但因為工作的性質,迦勒·厄爾常年在星際巡邏“遊蕩”,而墨語自己也必鬚根據公司安排,出發前往勘探各種可能存在潛在價值的星體。他們完全是異地戀,哦,甚至是異球戀——一天當中甚至很難同時終端在線,甚至經常依靠閱讀彼此的留言進行交流。以至於,墨語同事有時候會善意地調笑,“這都星際時代了,咱墨工可是純情好男人啊,談...